天下熙熙皆為利來，字節跳動如此高調殺入手機系統賽道，背后皆是其“新瓶裝舊酒”的流量舊夢。
12月1日，字節跳動豆包團隊發布豆包手機助手技術預覽版。字節跳動方面表示，這并非一款自研手機，也并非一款簡單的預裝App，而是一套通過深度系統合作、讓AI能像人一樣操作手機的系統級助手。
這款被定義為“AI Native Phone”（AI原生手機）的產品，號稱通過高權限的Agent（智能體）能力，打通了應用間的壁壘，試圖將智能手機的交互邏輯從千篇一律的“點擊圖標”，強行推向“意圖識別”的新紀元。首代備貨3萬臺的光速售罄，似乎預示著AI手機的“一路坦途。”
這一幕不僅讓人聯想到幾年前互聯網企業造手機的熱潮，更像是一場精心策劃的“借殼上市”。相比于傳統手機預裝AI應用的“物理結合”，字節跳動與中興的這次合作，試圖產生某種“化學反應”：中興提供“身軀”——那些積累多年的硬件研發、供應鏈管理與工業設計；字節注入“靈魂”——豆包大模型的植入與AI交互定義的重構。
回望移動互聯網這黃金十年，無數互聯網科技企業前赴后繼地想要攻占手機這一核心流量入口。從最初的預裝App大戰，到后來的定制ROM，再到親自下場造機，結局往往是留下了一堆讓用戶“愛恨交織”甚至“深惡痛絕”的預裝軟件。
如今，風口輪轉到了AI，這些科技巨頭試圖將“手”伸得更長、埋得更深，直接切入操作系統層級。這塊看似肥美的“流量肥肉”，真的如他們所愿那般容易下咽嗎？
人們常說，AI深入系統，最令人擔憂的是隱私。這確實是老生常談，但讓我們暫時擱置這一顯而易見的用戶側痛點，從商業邏輯和產業博弈的深層視角審視，會發現AI廠商想要在手機江湖中“反客為主”，面前橫亙著幾座難以逾越的大山。
利益的修羅場：手機廠商的“靈魂”保衛戰
天下熙熙皆為利來，天下攘攘皆為利往。商業世界的邏輯從來不相信單純的技術烏托邦，只相信利益分配的賬本。
為什么手機廠商會死守操作系統這一入口？數據是最好的答案。以小米集團2025年第三季度的財報為例：當季小米智能手機業務的毛利率僅為22.1%，主要承擔著“獲取用戶”的硬件鋪路石角色；而其互聯網服務業務的毛利率則高達76.9%。
這意味著，手機廠商辛苦造硬件，其實是在“賺辛苦錢”來交朋友，真正的利潤金礦在于硬件背后的軟件與服務生態——從應用商店的分成，到瀏覽器的廣告，再到各種系統級的推送服務。這種接近65個百分點的毛利剪刀差，構成了手機廠商最核心的護城河。
在這樣的背景下，字節跳動與中興的合作就顯得意味深長。根據IDC等機構過去兩年的數據，除蘋果品牌外，中國智能手機市場已被vivo、華為、小米、榮耀、OPPO這“Top 5”牢牢占據，五大廠商合計吃下了接近80%的市場份額。而中興（含努比亞）長期徘徊在“Others”陣營，市場份額不足2%。
對于中興而言，在馬太效應愈發顯著的手機市場，常規的打法已難有翻身機會。出讓一部分系統權限，甚至讓渡一部分“靈魂”給字節跳動，以換取差異化的AI競爭力和流量熱度，是弱者尋求破局的無奈與豪賭。
然而，對于那些穩坐前五把交椅的巨頭而言，情況則截然不同。他們深知，一旦讓字節的AI Agent接管了用戶的意圖——比如用戶說“幫我點一杯咖啡”，系統直接繞過應用商店和負一屏，調用了第三方服務——那么手機廠商苦心經營的高毛利互聯網服務防線將瞬間崩塌。
因此，為了防止“鳩占鵲巢”，頭部廠商紛紛推出了自家的“看門人”：小米的小愛同學、華為的小藝、OPPO的小布與vivo的藍心。他們愿意與AI企業進行模型層的技術合作，但絕不會允許一個第三方的AI Agent掌握系統的最高調度權。這不僅是技術路線的分歧，更是對“過路費”收取權的死守。
字節跳動的“造機”執念：一場未完的流量夢
如果說利益分配是外部的阻礙，那么字節跳動內部對于“做手機”這件事，則有著一種近乎偏執的執念。
眼下，字節旗下的豆包App在ToC市場確實表現得一騎絕塵。數據顯示，早在2024年底，國內AIGC類App的月活躍用戶（MAU）已突破1億大關，而豆包憑借先發優勢和激進的投放，獨占了近半壁江山，月活用戶超5000萬。 但這對于字節跳動龐大的胃口來說，僅僅是開胃菜。工具型產品有著天然的弱點：用戶用完即走，留存難，變現更難。
字節跳動迫切需要一個更底層的抓手——比如手機這類與用戶日常息息相關的硬件產品。
這種渴望早在2019年就已顯露無疑。那一年，字節跳動收購錘子科技堅果手機團隊，成立新石實驗室。然而，現實卻給了這群理想主義者一記沉重的耳光。2020年10月推出的堅果R2，不僅配置落后于同期旗艦，更在軟件層面經歷了一場徹底的“頭條化”改造。
既然花了錢收購，字節自然希望利用硬件渠道推廣自家應用。于是，用戶發現手中的堅果手機里，今日頭條、西瓜視頻等字節系產品成了無法移除的“釘子戶”。這種利用硬件端推廣低成本觸達用戶的策略，雖然節省了獲客成本，但嚴重犧牲了用戶體驗，直接導致堅果R2成為了錘子手機的“絕唱”。2021年，新石實驗室被整合，字節跳動的第一次“造機”運動宣告折戟。
如今，字節以“AI系統”的姿態卷土重來，某種程度上借鑒了“華為造車”的模式——我不親自造手機，但我通過提供智能操作系統，掌握手機的靈魂。
字節現在似乎也想對手機廠商說：“字節不造手機，但是幫企業造好手機。”然而，在生態比汽車更加封閉、競爭更加慘烈的手機行業，想要讓主流廠商交出“大腦”，無異于與虎謀皮。
商業化“變質”的警鐘：當AI成為最大的“中介”
當我們把視線從產業博弈拉回到用戶身上，一個讓AI成為最大的“中介”的商業化版圖正在浮現。
既然號稱“讓AI擁有操作系統級權限”，那么這個系統毫無疑問將觸及用戶最敏感的神經。截至2025年6月，中國手機網民規模已超過11.16億人。作為人體名副其實的“外掛器官”，手機里藏著輸入法記錄的習慣、剪貼板復制的密碼、通訊錄里的人脈。這些曾經是隱私泄露重災區的領域，如今都要合法合規地對這位“AI管家”敞開大門。
但比起隱私泄露，更令人細思極恐的是商業化變現的必然路徑。AI廠商永遠邁不過商業化這道坎，算力的燃燒每一秒都在燒錢。
互聯網企業的經典打法是：羊毛出在豬身上。今天的手機里的AI助手可以幫你進行外賣比價，為你節省三五塊錢；明天，當它壟斷了你的決策入口，它推薦的商品可能就來自于出價最高的合作伙伴。
想象一下，當你對手機說“幫我訂一張去北京的機票”，AI系統背后運行的可能不再是全網比價的最優算法，而是一套基于商業利益的競價排名邏輯。它可能會引導你購買特定合作伙伴的高價票，或者把你推向那些支付了高昂傭金的平臺。而這些商家為了入駐這個“AI入口”所支付的服務費和傭金，最終都會轉嫁到消費者身上。
這就是互聯網企業慣用的、讓用戶深惡痛絕的“大數據殺熟”的終極形態——你以為你有了一個無所不知的私人助理，實際上你可能只是請回來了一個極其精明的超級導購。
寫在最后
“流量主的錢，真好賺。”這句樸素的商業真理，像一根看不見的鞭子，驅使著字節跳動使出渾身解數，哪怕撞得頭破血流也要殺入手機這一核心入口。
對于字節跳動而言，做一個驚艷的AI Demo或許很簡單，技術團隊幾個月的攻堅就能實現；但在手機這個早已是一片紅海的存量市場里，想要讓產品真正落地并長出生態的根須，依舊任重道遠。中興的一紙合約，或許只是這場漫長博弈的序章。在這場關于“入口”與“靈魂”的爭奪戰中，技術或許是敲門磚，但最終決定成敗的，依然是人心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