找到ESG與企業的價值結合點、創造點至關重要，否則不可持續或淪為宣傳的口號。這個尋找和挖掘過程，核心需要倚靠企業家精神和企業的創新能力。
文 | 汪蘇，中國ESG30論壇主編
近日，財新智庫發起的ESG30論壇“ESG Bridge”研討會組織了首次企業走訪活動。來自標準制定機構、學術智囊機構的專家和投資機構代表，走進聯想集團調研，并就ESG與企業價值、投資價值的關系展開了研討。
伴隨著高質量發展、“雙碳”等戰略的提出和深化，“ESG”儼然成為企業和投資機構口中的熱詞，但從認知、理念到路徑、技術，仍有許多困惑和分歧。一個核心問題是，無論是企業還是投資機構，都需要找到新語境下具體的方法論，處理好利益相關者與自身的關系，重新審視風險和機遇，厘定戰略，并最終內化在自己的商業場景和服務模式中，創造可持續的商業價值和社會價值。與此同時，這套經由企業實踐探索、證明的方法論，也才能真正成為有生命力的ESG實踐和投資方法學，為更包容可持續的增長夯實基礎。在隨著ESG發展深化而爭議顯化的當下，我們選擇走進具體場景，通過古老而有效的“干中學+對話”，探索解決方案。
通過這次走訪、交流，有幾點思考，與讀者一起探討：
一、企業為什么做ESG
“ 為什么要做ESG？”時至今日，這依然是很多尚未開展和已經開展了ESG工作的企業時常困惑、不斷思考的問題。羅盛咨詢2022年發布的一項調研顯示，大多數（55%）的中國企業高管表示是為了營造品牌，打造負責任的企業形象與良好聲譽，或借此提升市場競爭力。相比之下，只有20%的中國高管認為創造價值是動因，6%的中國高管是為了消除對環境和社會的負面影響。而普華永道的《2021在華企業與可持續發展基線調研》顯示，94.9%的受訪企業表示愿意開展可持續發展目標相關項目。企業參與落實可持續發展目標的四大主要目的是：業務戰略增長、品牌定位、風險管理和企業與投資配置管理。其中，多達88.9%的受訪企業將增長戰略和品牌定位作為最重要目的。
ESG可以從PR開始，但不能止于PR、淪為PR。對于中國大部分ESG先行者而言，ESG實踐都經歷了從淺到深、不斷深化的過程。在這個過程中，找到ESG與企業的價值結合點、創造點至關重要，否則不可持續或淪為宣傳的口號——亦無法為企業產生持續的價值。這個尋找和挖掘過程，核心需要倚靠企業家精神和企業的創新能力。
聯想集團（下稱聯想）的探索也由淺入深，大致可以分為四個階段：2007年以前，聯想的業務主體聚焦在中國，以傳統的CSR（企業社會責任）為主；聯想系統化開展ESG的時間則基本與聯想的全球化戰略同步。2005年，聯想收購IBM的個人PC業務。2007年，聯想發布了首份CSR報告，涵蓋了社會、環境、治理信息，并在全球成立可持續發展指導委員會，從此進入戰略引領、全球實踐階段。聯想于2009年加入聯合國全球契約組織，2010年即發布第一代減排目標，2011年將社會責任報告更名為可持續發展報告，2015年實施覆蓋ESG各方面的《供應商行為操守準則》。聯想全球化如火如荼的十年，也是國際上ESG獲得突破性發展的時間，聯想對ESG采納的深入，亦是對港交所等相關方ESG要求或訴求的回應；在2007年-2016年全球實踐的基礎上，2017年-2022年，聯想ESG進入融合創新、智能驅動的新階段，ESG更為緊密地滲透嵌入到業務當中，在充分考慮ESG要求下進行業務規劃、決策和創新，并同數字技術結合，以實現更加大的價值。其自主研發的能降低數據中心碳排放的溫水水冷技術、智能排產系統等綠色、智能解決方案，廣泛應用于業務。2022年，聯想提出穿越周期的三大支柱，與技術創新、服務導向的轉型并列，社會價值與ESG成為三大支柱中的壓軸支柱；2023年，聯想進一步升級了ESG實踐，向賦能者轉變，將自身的ESG實踐經驗沉淀為ESG解決方案，覆蓋智能制造、智能樓宇、智慧城市、綠色供應鏈等通用解決方案。
可以看到，在這十余年的探索中，聯想的ESG實踐越來越主動化、體系化、戰略化，并最終成為和業務密不可分、企業核心競爭力的一部分，ESG的價值逐漸顯現。比如，2023年，聯想合肥產業基地入選代表制造業最高水準的“全球燈塔工廠”;同年，聯想在Gartner“全球供應鏈25強（ESG是最重要的評價標準之一）”中排名繼續上升，位于全球第八，蟬聯亞太第一。2018年-2022年，聯想的MSCI ESG評級，從A逐漸提升至AAA，在全球同業中達到最高級別。聯想集團副總裁、中國區戰略及業務拓展副總裁阿布力克木·阿不力米提（阿木）總結，ESG實踐只有跟企業價值創造、社會價值創造徹底相融，并且跟數字技術相互融合，才能釋放出ESG的長期價值。
當下，對于企業而言，無論是監管環境還是市場環境、社會期待，都發生了很大變化，企業必須回應來自利益相關方的ESG關切。但被動合規并不足以讓企業在新時代收獲領導力。從全球來看，許多領先者的實踐已經證明，ESG可以做大蛋糕，而企業必須依靠自己獨特的力量找到做大蛋糕的辦法。如同《蛋糕經濟學》作者亞歷克斯?愛德蒙斯（Alex Edmans）所強調，企業服務社會的主要方式是在核心業務中不遺余力地追求卓越，或是創造性地將核心競爭力應用到新的挑戰上，通過創造社會價值來創造利潤。
二、國際化與本土特色
ESG作為由英文Environmental(環境）、Social（社會）和Governance（治理）首字母組成的縮寫詞匯，不時遭到國內一些人士“舶來品”的質疑。但實際上，其實質代表的可持續發展是人類社會共識，亦是人類命運共同體、高質量發展等發展理念的題中應有之義。從以ESG為代表的可持續實踐和資本市場體系在全球（包括中國）的應用和落地來看，應當說，共識大于分歧。
在這一基本判斷以及中國繼續擴大對外開放的背景下，避免簡單化的立場（Position），探討各方具體的利益（Interests），尋找共識和解決之道，是更現實之舉。這也正是國際標準制定機構如國際可持續發展準則理事會（ISSB）以及中國相關監管部門正在做的。6月19日，負責ISSB標準制定的國際財務報告準則基金會已經正式落地北京辦公室，并得到中國財政部的支持。無論是中國政府還是中國企業，都應該積極參與到國際標準制定中去，使國際標準體現中國等新興市場的特點和訴求。ESG信息披露方面，全球基線+國家地區指標，或是未來方向。
當前，對中國特色ESG的強調不應忽視全球化、國際通行標準的價值。許多中國ESG先行者都是出海的全球化企業，正是在對全球ESG要求的不斷回應中，夯實了自身的全球競爭力，甚至體現出行業領導力。
在如何應對全球化和本地化張力方面，企業有自己的辦法和智慧。聯想即提出“Glocalization”。聯想認為，ESG涵蓋的議題既有全球普世價值，各個國家又有自己特殊的價值。比如中美對包容、平等有不同的理解和側重，在隱私、安全、治理合規方面有不同的法律法規約束。所以在ESG上必須要兼顧全球普世的ESG價值理念和各地本土化的法律法規和文化價值觀驅動下的特殊ESG理念，只有充分兼容才有可能讓ESG長期可持續。“聯想通過全球化，在全球資源本地交付的實踐當中，這個體會是非常非常深的。”阿木稱。在國內，聯想在環境和治理方面，同全球關鍵議題基本保持一致，在社會維度下，則采納了非常具有中國特色的一些話語體系和概念，如共同富裕等。在發布ESG報告的基礎上，2023年聯想又發布了首份社會價值報告。
不過，應該看到，無論是全球還是國內，建立一套利益相關者經濟的指標體系和衡量維度，都仍在探索階段。這套體系要獲得成功，最終需要經過市場驗證。
三、ESG表現與資本市場
對于企業和投資機構而言，一個不可回避的問題是，ESG價值究竟如何體現在資本市場估值當中？總體來看，具有兩種可能的影響和傳導方式：一是具有財務實質性的可持續議題，會對企業的財務回報產生實質影響。比如，如何應對氣候變化，顯然深度影響了高碳行業未來的財務回報。即便投資者單純從財務回報考慮，也應該考慮氣候變化因素。值得注意的是，一些在短期并不影響財務表現的環境社會影響，也可能在長期或者隨著監管政策變動，對企業財務回報帶來重要影響。興業研究ESG高級研究員吳艷陽等人近日撰文詳細梳理了《ESG如何進入企業估值》。
二是投資者愿意為社會價值買單。一部分具有目的（Purpose）的投資愿意給企業創造的社會價值估價，最終股價體現的是企業創造的總蛋糕。這部分投資者雖然尚未成為主流，但不少國際投資機構都開始將雙重重要性（既考慮財務重要性，也考慮社會環境影響的重要性）納入考量，并開發了相應的產品。眼下中國市面上各種以ESG、可持續、社會責任等字眼命名的產品繁多，增強產品透明性，告訴終端投資者產品的設計和投資邏輯，讓客戶根據自身的價值觀和投資偏好作出選擇，是對客戶更負責任的態度。
ESG投資是否有超額回報？學界并無定論。并且現有研究和分析很大程度受限于目前的數據質量、評級方法和投資方法的有效性。如何捕獲ESG價值，是投資機構培育投研能力、打造未來競爭力的重要切入點之一。同時，ESG價值的實現和傳導在很多情況下是一個長期過程，比如企業對于更公平、包容、多元職場環境的投入，可能需要幾年才體現為企業競爭力提升。無論是因為新冠疫情中ESG產品表現更好而唱多ESG，還是因為俄烏戰爭帶來的化石能源股票上漲而唱衰ESG，都過于粗糙和偏頗。
如前文所述，財務重要性和影響力重要性方面存在復雜的關系，對于企業而言，更重要的是，系統性地思考企業的使命以及與利益相關者的關系。ESG并不能簡化為一套指標體系，實質是企業需要利用自己的核心能力，不懈地追求卓越，不斷地在創造社會價值的過程中創造利潤，做大蛋糕，并盡可能地降低負外部性。這也需要一個更健康、更可持續的資本市場和生態系統，支持企業創造長期價值，最終實現共贏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