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年疫情,我們還在做話劇
記譚偉民導演《大唐行·姑蘇城外》話劇創作二三事
我是段光奇,一名話劇演員兼制作人。2016年我和譚偉民合作創建了老譚戲劇工作室。2018年正式注冊劇團,開啟了如很多戲劇青年一般的追夢之旅。2020年,就在我們剛開始蓬勃發展的時候,新冠疫情來了。
對編劇不友善
1月,譚偉民導演被關在了山東老家小屋,倒正好難得專注,把前面堆積的創作任務完成。作為制作人,我自然強調優先加速改我這個劇本。譚導之所以被稱為“老譚”,很可能是因為與正活躍在市場上的大院畢業的年輕人相比,他有點上年紀,端的是毫無銳氣可言。譚導寫東西不快,更不喜抄襲,一字一句都要推敲,喜歡去窮盡一些考據和史料背景研究,喜歡不斷費力去編織草蛇灰線,伏延千里的劇情線。可以說,這個編劇在創作最初就對自己非常“不友善”。

2月-6月改劇本,詩歌話劇《大唐行·姑蘇城外》是我和譚導共同編劇的,最先我創作短劇《姑蘇城外》的時候,本來對演員和觀眾都是友善的。譚導很早以前就和我講過他對唐詩《楓橋夜泊》的考證,故事力圖還原詩人張繼從洛陽逃難在蘇州運河邊的真實所見所感,基于現實主義寫實創作風格,劇情構架也就大氣穩重了;特色技法是這些年一直在探索的話劇與詩歌朗誦的融合,乃至與音樂及合唱的融合,這樣藝術特色也鮮明;同時這個故事也是妥妥的純粹江南文化,好多都是語文課本的經典唐詩,還能兼容那些學詩詞朗誦的小朋友觀摩。可以說一團和美,其樂融融。當然,我做錯了一件事,我試圖體現一個兼職編劇也有頂尖視野高度,比如這次我就和導演說:“如果做唐代詩歌的話劇,我們最終肯定要能讓觀眾撲面而來地直接感受到盛唐氣象,感受到那個年代的獵獵風骨。”
結果呢?
對演員不友善,對觀眾不友善,對自己不友善
7月疫情松動,選角色籌備排練。當拿到譚導改好的劇本,我幾乎是崩潰的,原來那個張繼的好導師,淡薄、睿智、冷靜旁觀的李白呢?怎么還有你這樣的李白?這是李白么?
我能在新創詩歌話劇《大唐行·姑蘇城外》中飾演李白,全拜導演譚偉民所賜。本來在張繼的故事中,李白做個大龍套最好,怎么能讓李白站出來呢? 說好的正解《楓橋夜泊》啊?這不是搶戲么?為什么我們這樣一個初建幾年的民營劇團,就要去演李白?有這實力么?
譚導對演員,實在太不友善了。
演員瞿峙穎是我們劇團當時罕見的當家花旦之一,這么好的條件,非要去安排演一個立志從軍的小男孩。我得出了結論:譚導從來對觀眾不友善,就不給你們看你們想看到的顏值。
8月到12月,我們的排練,動輒一次4個小時,下午晚上連起來就8個小時。譚導經常說肌肉酸痛。演員陳致宇和譚導感情好,說你這人對自己太差了,全程站著,就為了表現你全程投入,做給演員們看,鼓舞士氣么?譚導說不是,“我要盡可能的讓自己跟著演員的情緒和狀態走,站著對我投入工作比較有利。”這一點我們至今拿他沒辦法。
還好,這個世界總不缺乏關懷與溫暖。
2021年以來,新創詩歌話劇《大唐行·姑蘇城外》演出1年,15個劇場,18場演出,劇場售票商演的平均上座率在80%以上。作為蘇州首家民營職業話劇團,可以說,這部新創作品讓劇團在疫情中良好存活了下來。
最初的成功可能來自于選題,在蘇州楓橋實驗小學公益演出,當全校一千多學生隨演員一起齊聲朗誦詩歌的時候,真有點出戲的感動呢。
在蘇州藍·Sport文化創意產業園黑匣子小劇場,譚導自然不會放過惡趣味,還親手在每個椅子上都放了一片羽毛。別以為他這是對觀眾親和,明顯就是想用這種免費的方式體現我們服務很用心,以彌補演員演技的不足。現場,張繼坐在人堆里和觀眾一起烤火,我演的李白醉倒在人群腳底下。面對面地演傳統劇情,對表演入微有了更高的要求。試想,有幾個演員的表現能禁得起所有觀眾在幾十厘米的距離,一直盯著你看?電影特寫可都是一個鏡頭動輒好幾十條拍出來的,中間還有充分的休息調整,有誰能做到全程無瑕疵的電影特寫般的微表情表現?事后,譚導得意一笑:“以后看你還動不動就講浸沒式!”
太不友善了。
對制作人不友善
在蘇州一中的公益演出,譚導見燈光條件不錯,特意額外請了一位資深的燈光師,大家當然知道資深這兩個字對管控成本的制作人有多不友善。效果卻出人意料,緩緩流動的光點,讓觀眾如穿越在時光隧道中。這一場演出,我第一次體驗了腳尖不時離地、飄逸的體態,卻也深刻地發現了自己形體穩定性的不足。

在尹山湖大劇院,大劇場舞美開始定型了。此時制作人和導演儼然是互相不語的。是的,我只是在以演員的身份和導演溝通,讓民營團的小制作人躲起來再哭一會。
《大唐行·姑蘇城外》開始在華東區巡演了。4月17日在嘉興大劇院,這是我們話劇團第一次到嘉興演出,譚導提前一周去做了導賞講座。我依然負責互動,和來賓中的小孩子分享朗誦的小技巧,試圖當場見效。譚導很是敬業,我們第一次到嘉興,這次是聯合舉辦演出,舞臺技術團隊非常高效,舞臺美術一小時就布置完畢。在我印象里,浙江的劇院管理和服務都是一流的。

5月22日、23日在蘇州高新區文體中心小劇場,我很驚詫的發現,我們自從與蘇州高新區文體中心小劇場合作以來,劇目上座率一直都很高,這對于話劇來說非常可貴。雖然謝幕永遠是標準的三鞠躬,但我們總算第一次有空閑和全場觀眾合了影。譚導還是沒來得及上來合影,估計對我們演出并不滿意,但他不說。

7月17日,我們在新建成的蘇州市戲曲傳承中心劇場演出,恰逢著名話劇演員瞿弦和老師來蘇州,瞿老師每人一句,一針見血地指出了我們年輕演員在基本功上的不足。我想這肯定是譚導安排好的,在老戲骨面前,確實也沒啥好藏的。

10月22日,合肥瑤海大劇院。知羞而后勇,這場我上臺5分鐘就看到了飾演“阿婆”的王子君眼角粲然的淚珠,于是李白在開場第十分鐘就一路淚目了……譚偉民非常有幸被推選去中國劇協主創培訓班進修,可惜了,我這么投入的一場表演導演居然沒來看。
11月6日,湖州大劇院新換了全套最新燈光設備,譚導去了以后就沉浸在掛滿劇場頂部的高配燈光之中,我們的石獅子這輩子第一次實現了多彩的效果,導演好像說這叫對沖,在當下是略高級一點的了,這么點細節誰會關注呢?

昨天,又說到我能不能不總是演老年人?譚導半開玩笑地和我說“你告訴我,誰能演年輕的李白?”看來早就照料到我演技的天花板了,雖然依舊不友善,但機謀之深,方方面面照顧之周全,不愧“老譚”的名號。
如今,疫情又有所反撲很多場次都延期。《大唐行·姑蘇城外》今年也只剩下12月3日在蘇州尹山湖大劇院唯一一場。這場輪到另一位演員宋美蓁飾演阿婆,譚導曾極不友好地戲稱她們兩個同樣飾演這個角色的演員,一個是慈母,一個是熊媽。熊媽是要打孩子的,下一場我們就能見到性格剛直的“熊媽”的風采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