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,李彥宏推薦過兩本書。
一本是他親自參與撰寫的《智能革命》,十幾萬字,既洋洋灑灑描述了人工智能的前世今生,又草蛇灰線間勾勒了百度的命運曲線。
另一本,是他正在讀的《鞋狗》——耐克創始人菲爾·奈特的自傳。

李彥宏在國科大向現場學子透露自己正在讀《鞋狗》
上周,面對國科大數千名學生,在快問快打環節,當主持人問李彥宏最近在看什么書時,這位百度創始人給出《鞋狗》這個答案,多少有些出乎大多數人的意料。
畢竟,耐克跟百度,一個專注足下,錘煉匠心,一個聚焦云端,汲汲求新,兩個行業差別還是蠻大的。
更何況,耐克的老爺子,在這本書中寫的主要是耐克上市前的林林總總,時間線卡在了上世紀80年代前。
那個時候,中學生李彥宏可能正在埋頭于“五年高考三年模擬”,互聯網革命雖正在大洋彼岸默默孕育,但中國大地正在啟動的卻是從聯產承包到國企改革的勤勞革命。
人工智能?
如果非說有關系的話,耐克崛起的年代,正是人工智能最消沉的時期。
要找到是什么吸引了李彥宏忽然青睞這條“鞋狗”。
我們只能像他一樣拿起書來,細心研讀。

奈特和他的《鞋狗》
還好,這本大開本、四百頁的大部頭很好讀。
你甚至不像在讀一本書,而是在一個陽光溫暖的秋日午后,坐在老奈特陳舊的橡木沙發上,聽他眼神迷離地為你娓娓道來那些金子般的舊時光。
老爺子在書中反思,線性思維是人類悲劇的源頭之一,所以,他一輩子都在跟線性思維對抗。
看來他在對抗中取得了勝利。因為,這本回憶錄的敘述方式都是信馬由韁、旁逸斜出的,任由記憶的溪流自由漫灌,隨性恣意,但又伏脈千里,曲徑通幽,一切似乎都自然而然地流向了冥冥中的方向
記得上次帶個我這樣舒服熨帖閱讀感的自傳,也是來自一個老爺子——山姆·沃爾頓。
如果帶著連連看的心態,想找到李彥宏跟菲爾·奈特的相通之處,大概書讀到一半,就能列出許多條來。
都來自一個小地方。
菲爾·奈特生于俄勒岡州波特蘭市,這個西部城市在美國的地位,可以類比李彥宏家鄉山西陽泉在中國的地位,百度百科顯示,前者常住人口59萬,后者是78萬。
奈特在書中說,因為出身于這樣的小地方,所以包括自己在內的耐克初期高管都有些自卑情結。不過,他隨即也自我安慰,這樣也有好處,不至于太自大以至于看不到自己的缺點,隨時都覺得需要證明自己。
而山西陽泉帶給李彥宏的,大概是使他在走出那里之后,更深切體會比地域阻隔更嚴重的信息鴻溝,從而為后來創立百度做了某種歷史的注腳。2015年,百度云計算中心在這座太行山麓的古城投入使用,其信息儲存量相當于20萬個國家圖書館的藏書量。也算是李彥宏對家鄉一種超常規的反哺。
都是害羞而內向的。
菲爾·奈特在書中多次談到自己不善溝通。第一份推銷百科全書的工作,因為笨嘴拙舌完全失敗,去日本鬼冢爭取代理權,隨身要攜帶一本《如何與日本人做生意》,徹夜難眠地反復演練,甚至跟老爸張口要錢,都要經過反復模擬話術節奏。這樣害羞的性格,也讓奈特經常驚奇于,自己怎么就成了一個上門推銷運動鞋的人。
而李彥宏也曾經反思,自己是一個不善交際的人,不容易打開自己去交更多朋友,這可能讓百度失去了不少機會。
最初的工作都與金融相關。
菲爾·奈特找到了一份基金推銷的工作。這份工作,對一個剛出校門的年輕人來說,顯然是份可遇不可求的肥差,可以支撐年輕的奈特每天到夏威夷的海灘上去瀟灑地沖浪。奈特說,那是他人生最輕松幸福的時光,他甚至認為自己的一生都可以這樣渡過。
“1994年,美國正處于黃金時代,作為全球唯一的超級大國,到處都是歌舞升平……全球金融危機13年以后才到來,此時的華爾街一片欣欣向榮……暑假之前,我收到了道·瓊斯一家子公司的實習聘書,實習內容是從事金融信息處理系統相關的工作。”這是李彥宏在《智能革命》中描繪的自己初入職場的場景。
最終,兩人都主動結束了令人艷羨的金領生涯,聽候了內心的另一種召喚。
都是在一次旅行中改變了命運。
現在看來,菲爾·奈特畢業后的那次環球旅行,更像一個富裕中產家庭公子的成人禮,是一種按部就班的儀式。只不過,這樣一場事先張揚的叛逆,在他經過日本后就提前結束了。后來,盡管他如流水賬般記錄了一般年輕人一輩子都難得去一次的地方,但他的心早就留在了神戶——鬼冢運動鞋的產地,恨不得早早結束行程,回到波特蘭去恭候從那里發來的樣品。
而李彥宏的第一次出國遠行,則是中國年輕人不甘平庸的奮力突圍,旅行只是一個開始,大洋彼岸等待他的不是自由的沖浪,而仍然是不斷的學習和積累。
直到有一天,勤奮、聰明的頭腦加上美國開放的氛圍,終于在賭城拉斯維加斯結出了“超鏈分析”——這一奠定現代搜索引擎行業基礎的偉大成果。(李彥宏在國科大首次對學生透露,“超鏈分析”技術最初形成于他的一趟賭城之旅。)
兩人創業歷程似乎都被“一個瘋狂的想法”所催促著,驅趕著。只不過,這樣“瘋狂的想法”在當時并不為人理解。菲爾·奈特對運動鞋的專注,被其老爸稱為“愚蠢、不可救藥的”,而李彥宏的big
idea超鏈分析,在老板那里也不受待見。
只有這些嗎?是中美兩個企業創始人跨越時空的惺惺相惜,讓李彥宏拿起這本書嗎?
李彥宏大概沒有這么自戀,不需要通過另一位企業家的心路觀照,去獲取內心自我認同。
《鞋狗》可能還給了李彥宏更多的東西。
而這些啟發,也許不僅僅屬于李彥宏這樣在技術創新前沿求索的企業家。
關于信念
老奈特在解釋自己為何選擇做一條“鞋狗”時(用作者的話說,是指“全身心投入其中,努力制造、銷售、購買或設計鞋子的人。”)曾這樣說:我之所以沒法銷售百科全書、共同基金,是因為自己打從心眼里瞧不起它,沒有投入熱情。那為什么賣鞋會如此不同呢?那是因為我發現這不是在銷售,而是我對跑步的信仰。我堅信如果人們每天外出跑上幾公里,世界就會變得更美好,我也堅信這些鞋更適合跑步。人們在感受到我的信念后,也會想要為自己打造這種信念。“傳播信念,我決定。”老奈特告訴自己,“信念才是不可抵抗的。”
2017年,在李彥宏的主導下,All in AI的百度,悄然確立了新的企業理念:用科技讓復雜的世界更簡單。
戰略調整背后,必有敘事革新,或曰信念重構。
關于敬畏
一個消費品公司的成長史對今天的科技企業有普適性嗎?老奈特念茲在茲的是如何做好一雙鞋,是“一雙鞋哪怕減少一盎司的重量,一英里也就相當于減少了55磅負重”的匠心。這些對百度這樣的人工智能領軍企業有意義嗎?
當然有。沒錯,人工智能正在不斷改變我們工作生活的場景,但短時間內還不能切入傳統產業設計、生產、制造的每一個環節,并且在這個鏈條中也并不是總能發揮提高效率的作用。因為,哪怕微小到一個社區百貨店那樣的商業系統,也有其自身演進的規律和存在的合理性。至少,在智能革命真正完成之前,科技企業要想讓自身技術真正在傳統行業發揮價值,首先就要有俯下身去,以學生心態,做細致入微的探查。
李彥宏曾說,科技公司應該開放能力,而傳統行業中的人也要慢慢了解互聯網公司、大數據公司、或人工智能公司將來能為他們做什么,在這個過程中,唱主角的毫無疑問應該是傳統產業。這恐怕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敬畏。
如果說,不久前決策者,將企業家精神與工匠精神并列,是從市場活力角度定義的兩個緯度,那在科技企業家李彥宏這里,人工智能要在更多傳統產業落地,二者就必須是融合統一的。
關于創新
1977年的春天,也就是耐克公司成立5年之后,在一間會議室,一個非常古怪的人(奈特語)、前航天產業工程師弗蘭克·魯迪對奈特說,我有個主意,就是把空氣注射到跑鞋里面……
這個主意讓奈特喜出望外。在一群鞋狗的繼續打磨和研發之下,歷時9個月之后,這款鞋終于成功上市,成為耐克歷史上里程碑式的產品。
奈特能欣然接受外來和尚的叛逆創新,并不容易,要知道,在此之前他已經做了十年的鞋狗,引他入門的鬼冢先生曾說過,自己第一雙鞋模,是把教堂滾燙的蠟液倒在腳上做出來的,因為,做鞋必須了解腳。
奈特記住了,十年來,他跟另一個鞋癡、合伙人鮑爾曼親手拆開又縫合了無數雙鞋子,研究其中每處拼接、轉折、粘合、墊壓如何更好地貼合奔跑者的腳,讓跑者穿上他們的鞋子,投入忘我狀態,好像“自己受到上帝的召喚”。
這是“鞋狗”的傳統和驕傲。
但驕傲和傳統,有時候也會成為創新的桎梏。
而李彥宏也曾有這樣的驕傲。
“過去我們做互聯網,幾乎不碰硬件,這是我們工程師的驕傲,我們不碰硬件,也能把事情做成。”李彥宏前兩天面對國科大的學生也談到,“但是,到人工智能時代,我們發現如果硬件不跟著改,就沒有很好的用戶體驗。要改硬件就得懂硬件,要跨出計算機科學,可能(把)工業設計、材料科學都用上了。”
人工智能時代要有跨界創新整合能力,
奈特還提醒創新者,“那些打破陳規者、創新者和反叛者背后都有一個靶子,他們越是成功,就越容易受到別人攻擊。這并不是一家之言,而是自然規律。”
關于孤獨
奈特的一天是這樣開始的:我比任何人都起得早,在鳥兒鳴叫前,在太陽露臉前,我會喝杯咖啡,吃片吐司,穿上自己的短褲和運動衫,系緊綠色的跑鞋,然后悄悄地從后門“溜”出去。
在完成雙腿肌腱和后腰的拉伸后,一邊沿著晨霧深處寒冷的道路艱難下行,一邊不滿地抱怨:為什么萬事開頭總是那么難?
路上沒有車輛、人煙,甚至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,世界于我而言只有空蕩蕩的孤寂——雖然樹木似乎都在關注著我的行動。
奈特自己當成一種修行的晨跑,在外人看來更像一個孤獨前行者的精神剪影:懦夫永不啟程,弱者死于途中,勇者前行不要停。
哪一個企業的掌舵者不是孤獨的?我們不知道李彥宏是否有跑步的習慣,也不知道他讀到這樣的景象,是否會心有戚戚焉。但當百度率先駛入人工智能的“無人區”,沒有指引,沒有參照,沒有陪伴,天地悠悠一片蒼茫,孤獨感恐怕會一直如影隨形。
不過,就像李彥宏上周在“未來科學大獎”現場讀的那首著名的詩《未選擇的路》:樹林中兩條路,一條走的人多,一條走的人少。李彥宏說,他選擇了少有人走的那條路,雖然荒草萋萋,清冷幽寂,但盡頭卻可能是詩意和遠方。